这个春天,因为疫情防控需要,人们封闭在小区里,任凭郊野花开花落。

长沙河西山中,一座消失在历史中的寺院,吸引着我们走出城市,奔向禅意的春野。我们要在现实信息极为匮乏的情况下,去寻找它的踪迹。这座古寺叫云盖寺,全称云盖山海会寺,它是经历过禅宗黄金时代的寺院。其名气不亚于麓山寺、开福寺、密印寺、石霜寺这些长沙禅宗名寺。上述寺院都在不断的荒废与重建中延续了下来,云盖寺却无声息地湮没在长沙的郊野之中。

春日寻禅,遍野都是蓬勃的生命感。在自然的美好生境中,我们怀念那个充满哲思的时代。一千多年前,还没有成为一代宗师的方会在大雨中拦路喝问师父石霜楚圆:今天必须把话(开悟之道)说清楚,不说就打你。“你知道要这样,就可以了”——石霜楚圆这样回答。于是方会顿悟。

其实,云盖寺找得到或找不到又有什么关系?

你只要去找,它就已经在了。

寺如烟雨,了无痕迹

站在黄桥大道边,眼前就是云盖山,今天的它被称作莲花山。

长沙春天多雨,雨前的莲花山浓云笼盖,看起来有点神秘。关于云盖山海会寺的历史信息,迷乱散碎,几乎无法拼合出一张完整的信息地图。

云盖寺的名字频繁出现在禅宗的各类典籍中,其中以《五灯会元》记载最多。

其中最重要的是卷19记载了杨岐方会禅师,“师拂袖便行,明移兴化,师辞归九峰,后道俗迎居杨歧,次迁云盖,塔于云盖”,这里面出现了关于云盖寺的建筑的一点信息。

书中还记载了在杨岐方会禅师前后,云盖寺曾历经九个著名禅宗僧人:志元禅师、云盖禅师、智罕禅师、景禅师、证觉禅师、志颙禅师、继鹏禅师、守智禅师、智本禅师。但并没有写明云盖寺所经历的禅宗流派变迁。

云盖寺的形象还出现在了唐诗里。唐末诗僧齐己在《寄云盖山先禅师》诗里写道:曾寻湘水东,古翠积秋浓。长老禅栖处,半天云盖峰。闲床饶得石,杂树少如松。近有谁堪语,浏阳妙指踪。

那么云盖寺到底在哪里呢?

根据网上所查资料:云盖山海会寺又称海会禅院,简称云盖寺,位于望城县五峰乡云坪村石牛塘,唐代末年创建。然而这早已是一个过时的信息,望城县早已变成了望城区,五峰乡也改成了莲花镇。

我们试图在电子地图上搜索云盖寺。结果就是出现了两个同名的地点,一座在宁乡,灰汤温泉的旁边;一座在岳麓区莲花镇。根据清光绪《善化县志》里所述:“云盖山在县西南四十里,峰峦秀丽,望之如盖,一名灵盖山。”宁乡并不在善化县的西南,莲花镇显然更符合地理坐标。就在这个坐标附近,我们还看到了一个叫做“前塔院”的地名。这个带着浓厚禅宗气息的地名,让我们几乎可以完全确认这里就是云盖寺的所在区域。

云盖寺何时建成,何时消亡也是一个谜。有人根据僧齐己的那首诗中最后一句“浏阳妙指踪”,推测推断该寺院可能是浏阳石霜寺庆诸禅师的嗣法弟子来此开山所建。但另有人认为此寺建于唐朝贞观年间,由尉迟恭所建。

历经千年的云盖寺毁于何时并不好说,一座寺院的消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清光绪年间的《善化县志》说:云盖寺尚有“田一百九十七亩五分”。证实在清末它依然有着巨大的规模。它的真正衰败是自辛亥革命之后,革命浪潮席卷,新思想涌动,寺院逐渐衰落,房舍失修,形同小庙。但基本轮廓尚在。据说抗日战争时期,长沙市区一些佛教徒曾移居云盖寺避难,光复后离去,其后便再也没有关于云盖寺的任何文字记载流传。直至今天,几乎完全消失在大多数人们的记忆中。

迷雾丛林里,有巨大的建筑残件

在错综复杂的山中寻找云盖寺是一件充满挑战的事情。虽然有导航指引,但我们很快还是迷了路,幸运的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位骑摩托车的当地老人。

老人家叫谭成初,他自豪地告诉我们,他今年79岁了,除了他,没几个人还知道云盖寺在哪。我们顿感轻松,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线索。谭成初老人带着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起伏的山路,我们也从山的一边绕到了另一座谷地。他停车说要去挖“黄藤”,让我们自行往前即可。沿着他指引的路线,我们继续前行,在一处斜下的小路口出,尝试进入谷地深处。

这是一个隐秘宁静的春山谷地,安静得除了鸡犬鸟鸣,别无杂音。谷地中间有溪水汇成的跌落式池塘,然而并没有看到什么寺院,只有几栋或新或旧的民房,隐匿在山林间。路边有人在煮猪潲,上前询问,被告知“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路边胡颓子果实正好,活血丹、尖距紫堇大片春花招展,唯独见不到一点古寺痕迹。走到山谷尽头,是一座老土砖房,看起来应该是五六十年代的作品。一只狗对着我们狂吠,我们却忽然发现那只狗站的地方,有一尊巨大的柱础。它完全不会和现有的房子有任何的关系,它实在太大了。柱础被倒扣在地上,上面刻着精美的佛教纹饰。我们量了一下,测出它的底端有74厘米,顶端有60厘米。

这难道就是历史上云盖寺大殿的柱础?

我们急忙在附近寻找其它的遗留物,转了几个圈,发现了更多的柱础,但却都没有这样的体量。回到老房子,发现房子主人已经骑车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刚才骑摩托车带领我们的谭成初老人。房子主人叫谭小山,和谭嗲是本家。他自述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这就是云盖寺的旧址,那栋老房子的第三个门,就是观音殿的位置,往前是大殿。这个“石墩子”是他前几年在门前的土里挖出来的。

按照两位村民的叙述,我们大概可以想象云盖寺的面貌。一座山谷中,有道路连接到外部,寺院巨大而宏伟,大概会有三进。山门在池塘附近,然后是正殿、观音堂、两侧有回廊,旁边则是僧人们的居所。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云盖寺还有墓塔遗存吗?它们很可能比寺院建筑保存得更久。

村民们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谭小山告诉我们,墓塔就在山谷下方一栋房子后面,前面有个塘。但至于是谁的墓塔,他就不清楚了。于是,我们出发寻塔。走过一座塘坝,却被村民告知是另一处水塘,于是又折返回谷地上方,四处打听才又找到一处极不明显的水塘小路,走到对面山下转向右,一直向右却又没了路,山谷对面的村民大声喊我们往回走。我才发现在主路旁边有一条已经几乎完全被野草淹没的小路,摸索着大概的路面,不断踩踏着枝条向山上去,反复折了几个弯,进入了一条竹林围拢的道路。抬头,一座墓塔赫然呈现。

这是临济宗初祖杨岐方会祖师塔。墓塔新修没有太多年,只有两米多高。曾经的墓塔只余一些残件被扔在林间,这些残损的构建非常巨大,据村民说当年这座墓塔有十几米的高度,在山谷中就可以感受到它宏大的气势。

一代宗师埋身于侘寂的竹林间。风吹竹叶,萧萧而落。什么是禅?何须多言。

禅宗在湖南的黄金时代

真正的消亡是被所有人遗忘,云盖寺没有被完全遗忘,然而对于一座寺庙精神形象的异化,与消亡无异。

对于云盖寺的来历,谭成初与谭小山有明显的争议,并因此争执起来。谭成初认为这是当年一位下凡的神仙,看到这里风景优美,于是便挥了一下围巾,盖住了这座山,然后便有了这座寺;谭小山则认为明朝初年朱元璋血洗湖南,唯独走到这里时云雾笼罩什么都看不清,于是躲在这里的乡民便得以安全存活下来。

云盖寺衰败于近代,动荡的时局让它规模一再缩小,最终被坪塘铁厂征用而全然毁坏,谭小山家的那栋土坯房,就是铁厂当年的宿舍区。寺里的僧人在年寺庙垮掉之后就自行散去了,有个十几岁的和尚还俗后去了郴州,他是最后离开的那个。

村民谭成初和谭小山记忆中的云盖寺,是一座“很大很灵验”的寺庙。十里八方的人们都跑过来“治病”。他们印象中最深的是有一位叫释大庆(音)的法师在雨花区黎托的一个法孙几年前来过这里,说是想恢复云盖寺,但是据说要很多钱,最后便不了了之。

功利性的叙事、没有逻辑的传说,今人如此描述云盖寺,难免令人叹息那个禅宗的光辉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需要重构云盖寺的精神场境,即使它在实体上已近乎消亡。

禅宗进入湖南时,长沙正历经唐风宋雨的文化洗礼,那也是长沙被称作潭州的时代。

云盖寺早期并非临济宗寺院,据说曹洞宗法脉的石霜庆诸法嗣志元禅师在云盖寺弘法,云盖寺才因此跻身禅宗江湖之间。志元禅师也因此被称作“云盖志元”。云盖寺延绵至宋代时,一位重要人物出现了。临济宗一代宗师,开创了杨岐派的杨岐方会禅师来到了云盖寺。并在此弘扬杨岐禅风。虽然方会是江西宜春人,开创杨岐派也是在江西杨岐山普通寺。但他晚年的主要活动区域却是在潭州(长沙)云盖寺。

其时的禅宗,在湖南名寺云集,可谓是星光灿烂。云盖寺的意义在于作为南宗“五家七宗”形成过程中的湖南禅宗网络节点的价值。在杨岐方会之后,则成为杨岐派其重要的传播中心之一。禅宗在经历了南宗百花齐放的黄金时代之后,逐渐走向融合统一。五家之中,仅存曹洞宗与临济宗,而杨岐派则成为了临济宗的主脉,从一花五叶到一枝独秀。禅史上有“临天下,曹一角”之说。后世论及禅宗,多以杨歧派为临济或禅宗正脉。云盖寺也因此得以成为现代禅宗的源流之一。

杨岐派传到日本后,又成为日本禅宗的主流。一代狂僧、临济宗禅师一休宗纯,动画片里的那个著名的一休哥,就是杨岐派的法嗣。他最为推崇的就是杨岐方会。其所建真珠庵就是标榜杨歧和尚的这种枯淡家风,表明自己要在当时一派繁荣富贵的贵族审美倾向中,确立出枯淡超逸的新风格。他的徒弟村田珠光则在草庵堂开侘茶之风,弘扬茶道之美,并在后世引发对现代设计思想影响极大的侘寂美学。

山河不变,而历史奔涌如洪流。洪流过后,迷雾丛林中残留的寺院遗迹照见的是一个禅宗在湖南的黄金时代,值得我们致以永恒的敬意。

潇湘晨报记者常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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