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莲花山胜水禅寺浩贤禅师塔铭存疑

在章丘垛庄水库西岸的莲花山上，有一座胜水禅寺，寺内有一通《浩贤禅师塔铭》碑，塔铭撰文题额者为程南云，书丹者为黄养正。

浩贤禅师塔铭

首先简要介绍一下此二人。

黄养正（～），名蒙，又名黄梦，字养正，明代著名书法家、画家，因善书被皇帝召见授中书舍人，后入翰林进学，受宠于永乐、洪熙、宣德皇帝，官至太常少卿。其楷书字体端正、结构匀称、点画工整、整洁规矩，代表了明朝“台阁体”书法的巅峰之作，当时朝廷的碑刻、宫殿坊匾大多系他所书。现山东曲阜孔子墓碑上的篆文“大成至圣文宣王墓”即为黄养正于明正统八年（年）所书，首都博物馆也藏有黄养正等人宣德九年（）四体书写的《孝经》等作品。

程南云，字清轩，号远斋，江西南城人，活动于十五世纪前半期。永乐初以能书征授中书舍人，曾参与《永乐大典》的编修，为宣德皇帝的老师，正统中为南京太常卿。程南云工五体，俱有古韵，精篆隶，又善大字，为时所尚。其篆书书法工整、篆法圆润，举凡传世之法书名画巨作，篆书题识者，明初首推程南云。明代大书法家祝允明曾称赞“程氏父子，篆隶擅名，其业斯鲜，不得不兴”。尝奉命书“大明长陵（明成祖朱棣的陵墓）神功圣德碑”，其书法真迹《五体书唐韦应物诗卷》，被誉为明代“三稀”，在我国书法史上有重要地位。

《浩贤禅师塔铭》全文如下：

浩贤禅师塔铭（碑额）

禅师塔铭

中顺大夫、太常寺卿兼经筵侍书广平程南云撰并篆额

奉政大夫、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黄养正书

师讳浩贤，字聚堂，俗姓张氏，阳丘人也。自少颖悟，有大志。为儿时，父母尝许为僧。洪武中祀明堂，恩度天下僧。于是师徒手入寺，毁须发，受具戒。乡人异之。居无何，谓其曹曰：“出家儿当寻师访道，求脱生死。若匏系一方，乃土偶人耳。曩日古佛出没幽显□□，居雪山之六年，息尘劳于万劫，或生或灭，化类多端，如斯勤苦，盖为何耶？”遂去灵岩，遍参知识。至禾山楚才禅师会中，因看风幡话，忽然有悟，以为道妙尽于此矣。及见惠南禅师语录，示其弟子以佛手驴脚因缘，辄漫不省，而定坐数年。一旦，慨然觉悟，抚掌而乐曰：“呜呼！吾道在斯，又何求焉！”于是尽得惠南之道，故师后出世法嗣黄龙云。永乐中，游金台，往来灵岩、胜水之间，三处之人见师如旧相识，莫不靡然心服，愿为弟子。而阳丘之人遂以玉泉寺请师出世，师凡三住道场：初常清之灵岩；次明垛之胜水；最后龙集之玉泉。惟玉泉寺僻在深山中，地有汤泉，人迹罕至，心乐居之。灵岩，皆为檀越士大夫所强，遁去不获，非其好也。师所得法，广大微妙，又学术无不通达。其为人法，或以经论，或以老庄，或以卜筮，或以方药，下至种种一切俗谛之事，随其根器示大方便，不独守古人言句而已。

自唐以来，禅家盛行于世者，惟云门、临济两宗而已，除此之外未有过于师者也。

一日，无疾召其高弟子慧增及诸禅者，以偈两首示之，明日饭后奄然归寂，实大明永乐元年十二月二十八也。俗寿七十二，僧腊五十二。其徒慧增等与阳丘檀越奉师灵骨于明秀乡之胜水庵起塔而葬焉。明年，其高弟子慧增暨善士王贵与予姻亲□□，以同乡之旧录师之行实。烦诣京师乞铭于予，呜呼，始师之建道场于玉泉寺，求记于予，今不数年，功成而行满，倏然掩世，端坐而归。慧增辈今不远千里而来，予何敢辞故。于经筵之暇聊述其□，以付其请，虽不足以颂禅师之盛德，亦可以励风俗而为后人之龟鉴耳。

乃为铭曰：呜呼禅师，法妙难思；与物并作，而不磷缁。经论老庄，卜筮方药；是皆黄龙，佛手驴脚。我从中证，决定无疑；非迁陀客，当大笑之。山河既露，水鸟又谈；能事毕矣，汝复何参！少而颖悟，老禅之伯；求其异相，亦不可得。有冈昆仑，南直海门；尽未来际，我师长存。高徒慧增，谨发虔心；建立灵塔，万载芳名。

大明永乐十年岁次癸酉四月初八日弟子慧增等泣血立石

石匠作头刁福缘刊

对《浩贤禅师塔铭》全文研习，发现了此碑的诸多“马脚”和“硬伤”，其主要文字与北宋秦观所书《庆禅师塔铭》有多处雷同，且铭文中有多处自相矛盾、文不达意之处。

01疑似抄袭、挖改秦观《庆禅师塔铭》

先附上北宋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于宋元佑五年（年）所作的《庆禅师塔铭》，先说一下大致背景：庆禅师，北宋高僧，俗名林昭庆，字显之，北宋晋江人。少时家贫，入漳州开元寺为僧，成为禅宗临济宗僧人，又名庆禅师。他在寺院里成长，后结托乡里同好，组成海商集团，航海经商于福建、广东、山东之间，十数年后成为一名富裕的海商。皇佑年间（—年），他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托于同好，用以赡养双亲，双手空空再度入漳州开元寺为僧，人们十分不解。不久又告别其辈。他说：出家人当寻师访道，求脱生死。好像匏系一生，土偶人耳。遂四处游访，参叩名僧。

宋秦观作《庆禅师塔铭》淮海集第33卷

熙宁中（—年）游淮南，往来广陵（杨州）、天长、高邮间。三邑之人，见师如旧识，莫不靡然心服。庆禅师出世凡三坐道场，即高邮之乾明寺，乌江之惠济院，广陵之建隆寺。其中惠济院在深山之中，又有温泉，人迹罕到，他乐居于此。乾明寺、建隆寺只是作为檀越（施主）。他得法广大微妙，学术无不通达，为人说法，或以经论、或以老庄、或卜筮、或方药，乃至一切种种俗谛之事，随其根器，示之大方，不独守古人言句。庆禅师晚年多病，谢住持事，寓于高邮醴泉寺。元佑四年（年）圆寂，享年63岁。杨州的善信于建隆寺建塔奉其灵骨。庆禅师与与秦观交游最深，他圆寂后，秦观在京师遥为作塔铭。

对比章丘胜水禅寺的《浩贤禅师塔铭》和秦观所书《庆禅师塔铭》，二者的关键文字同出一辙，不同的仅是时间、地点、部分人物，就连说的话、做的事也是一模一样，特别是主人公的关键活动和关键话语。根据碑文推断，庆禅师的生卒年为-年，浩贤禅师的生卒年为-年，两人相差余年，因此，有可能是后者抄袭的前者，举几个例子：

1.两个铭文中都说到禅师到江西永新禾山寺的楚才禅师处求法的事，殊不知楚才禅师是宋代高增，禾山寺到了明代早已改名叫甘露寺了，撰《浩贤禅师塔铭》之人居然不晓得，结果导演了一出“关公见秦琼”。

2.关于法嗣黄龙之说，法嗣就是继承祖师衣钵而主持一方丛林的僧人，慧南(-年)，禅宗临济宗黄龙派的创始人，世称黄龙慧南。根据《浩贤禅师塔铭》，浩贤禅师是研究慧南的语录，定坐多年觉悟的，被冠以自唐以来没有比他水平更高的了，景区也把浩贤认定为‘慧南禅师嫡传门人，黄龙宗门的第二代开山祖师’，此为谬论，从未见过慧南的面，何为嫡传？黄龙宗历经年才传到第二代？《高僧传》、《章丘县志》居然没有记载这位浩贤禅师？是不是帽子扣的太大了？细细研读一下《庆禅师塔铭》便大白于天下，这都是撰文者的文字水平太低和机械式的挖改导致的。

3.关于浩贤在济南的三座寺庙做过住持之说，按照塔铭记载，浩贤在灵岩寺、胜水庵、玉泉寺做过住持，翻阅诸多资料文献，特别是灵岩寺历代住持，竟查无此人！是不是身份造假？先不下断论，待慢慢考证。还有就是玉泉寺之说，塔铭中一说玉泉寺在阳丘，二说在龙集，根据现有证据，应该是现西营镇阁老村龙集山的玉泉寺，现在还有遗址，但此处从无有‘温泉’的记载和报道。‘汤泉’在哪里？详见秦观《汤泉赋》便知详情。

4.多处雷同，只字不差，令人喷饭。对照两首铭文，雷同之处是在太多，最多的两处各有个字无一差别，这绝对不是巧合，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就连最后的铭文也是相差无几。还有多处张冠李戴之处，如：“玉泉寺僻在深山中，地有汤泉，人迹罕至，心乐居之”、“或以经论，或以老庄，或以卜筮，或以方药”、“非迁陀客，当大笑之”等等满篇皆是。

02文中表述的时间自相矛盾

文中有明确时间的地方有四处：

1.圆寂时间：永乐元年（公元年）

2.乞铭时间：圆寂的第二年（公元年）

3.立碑时间：永乐十年（公元年）、癸酉年（年）

立碑时间明显矛盾，永乐十年应是壬辰年，和碑中写的癸酉年相差41年，这是怎么回事？程、黄二人会不知道吗？撰文者是疏忽大意还是故意的？

03从黄养正存世书法墨迹看，不似其手笔

黄养正是书法名家，最擅长于楷书，特别是“台阁体”，此铭文就是用楷书写的。找来黄养正同时期的作品对比，而观《浩贤禅师塔铭》，没有他的影子。综观整篇铭记，正文和落款为同一人所书，从落款时间（年）上说，黄养正已不再人世了，因此此碑应不是黄养正书丹。

黄养正楷书孝经（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