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儿时的故乡路
文/郑柯
夏天,为了陪伴年迈的母亲,我从远方的城市回到了乡村老家莲花山。这里,算不上山奇水美、风景如画。但一前一后的两座青山——扶摇山和安民山,亲昵地把几十户人家怀抱其中,让这座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峡谷里的小村,呈现出一种天然的温馨与静谧。正好适合行动已经不太方便的老母亲在此颐养天年。一个多月后,一些不紧不慢的事务需要我进城一趟。现代人出行,第一选择是坐车。前几年建好的,一条光洁畅朗的大湖公路也就在村边不远处便捷地通过。但我性温,怀旧。小时候在上面踯躅过多少遍的那条进城小路,几十年来一直在心头萦回,让我冲动而兴奋地决定步行。清晨,在凉风习习中,我叮嘱保姆照顾好老母亲,抬脚跨出了庭院的大门。来到村口,那条向右拐去的进城小路,依然像童年时一样原封不动地蜿蜒向前延伸着。只是路基加宽了,变成了一条小时候梦寐以求的能通行汽车的水泥村道。第一站抵达花桥亭。这是一个响亮的地名。儿时的记忆里,从城里方向来的陌生人问莲花山在哪里,当地人总会回答:“喏,到达花桥亭,往左走1里多就到了!”。几十年前,这里曾经确实是有一个凉亭的。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一则去莲花山不需要穿越它;二则它当时孤零破败地坐落着,觉得有点阴森可怖。现在,亭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崭新热闹的村街。整齐划一的楼房,平整坚实的街道。听说是前些年乡里统一规划的。我的一位堂哥,以及村里的好几位村民都搬到了这里定居。好几次我还托人到这里的几间商店里买过生活用品。甚至在淘宝、拼多多上的网购,这里都设有取货点。时代真是飞速地变迁着。这些事,小时候,就是脑洞大开,也是不可能想象得出来的。过了花桥亭,往前走一百多米,从现在的百度地图上可以查到有一个自然村叫“官山门”。这个小村曾经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没有踏足过。因为它原来是在路边小河流的另一侧。我之所以要在此提起它,是由于当时在小河流的这一侧、在道路的中央正対着小村的位置上有一间铁匠铺。这间铁匠铺,至今都让我感到记忆犹新、意义非凡。那时候,我们全家被下放回了老家莲花山。但户口还在城里,每个月要到城里去买商品粮的米吃。几位哥哥,在村里没住几年就都出外谋生去了,父亲也一直在外地工作。后续的日子,平时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与几位妹妹。可想而知,在没有了更强的劳力下,每个月到城里去买米挑米的担子,就落在了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我身上了。寒来暑往、春夏秋冬,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挑着几十斤重的米在这条土路上吃力地行走着。那时,铁匠铺是我的一个目标,一个向往。到了铁匠铺,离家就近了。到了铁匠铺,冬天可以看着铁砧上的铁器被锤得火花四溅,心里会产生一股暖暖的慰藉;刮风下雨的日子,宽敞的屋檐,善良的主人,让我停歇在其中感到了一种安稳与保护。记得有一次,是一个炎热暑天的下午。突变的天气提醒我必须尽快赶到前面不远处的铁匠铺里去躲避。我紧赶慢赶,当离铁匠铺还有几十米远时,已经被乌云抹黑的天空突然狂风裹挟着暴雨,向着我、向着世间的生灵万物凶猛地横扫而来。更可怕的,是一道如同世界末日的闪电伴随着一声震破苍穹的炸雷,把我简直吓懵过去。求安的本能让我不能趴下,我不顾一切地挑着担子冲进了铁匠铺。当铁匠铺里同样受惊吓的人们,看到一个小男孩挑着两只箩筐,衣裳湿透,惊恐万状地从魔电惊雷中穿梭过来时,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旋即,那位有着严肃面孔的中年铁匠铺师傅,带着爱怜的神情招呼我到他的炉前去烤烤。并安慰我说:别怕!别怕!到了这里,我的身心都得到了一种安全和依托,再不是前一刻体味到的那样孤悬无助了。那天,雨过天晴,当我挑着担子,踏着满天的彩虹回到家里时,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全村传开。我们的一位族叔,因为在山上种地没有及时下来,被雷电击中而身亡了!原来如此,那是一个夺人性命的炸雷呀!我为这位平时爱说爱笑、人缘上乘的族叔无端的离去而感到深深的难过。多少年过去了,他的音容笑貌偶尔还会在我的脑中浮现。现在,事隔几十年后,我再次经过这里。铁匠铺已不见了踪影,我甚至都没法准确地断定它的位置了。当年偏于一偶的官山门小村,已经漂过河流,稳稳妥妥地把铁匠铺所在的道路围成了又一条密密匝匝的村街。也难怪呀,这么多年过去,社会都已经发展到人脸扫描、自动驾驶、登陆火星了。铁匠铺还能叮叮当当地维持永久的营生吗!继续往前,就到了溪边行政村的村部了。这里是一个大的自然村,应该都有上百户的人家吧。从小以来溪边就是一个基层政权的行政中心。曾经这里一位老支书的儿子还与我同过学。不过当时地位悬殊,我仰慕着他,对他印象深刻。他是否还能记得着我呢?刚刚下放回老家的时候,年龄太小,身材也小。以小小的身板整天跟着小村里的族叔族姑(我们家在族群里的字辈偏小)们往溪边大队的小学里去读书。热热闹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觉得比在城里那种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而地位低下的压抑生活快乐多了。那时是读一年级?二年级?都已经记不真切了。但教室和校园的模样,却是清晰如昨:教室的空间不成比例,长而窄,坐在后面只有一片昏暗;校园里没有操场,没有绿荫。在德、智、体、美、劳的教育目标中,至少缺了“体”和“美”。暑假后续的日子里,机缘巧合,我又重游了儿时的求学旧地——当年的溪边小学。灰砖棕瓦,木柱木梁,还是那座气势恢宏的老财主遗留的大屋。只是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祠堂兼老年娱乐室了。溪边小学已在另一处我进城经过的开阔位置建起了楼房、操场,四周植着花草树木,围着围墙,俨然是一座像模像样的乡村现代化小学了。今昔对比,令人感慨万千。过去那么贫穷的乡村,小孩能坐进一方遮风避雨的空间读书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管它是否宽敞明亮,是否有操场绿荫花草以及多媒体的黑板和讲台呢。老人能有一碗饱饭吃,能有片刻的安闲就是人生最大的满足,还奢望什么专门的娱乐休闲呢。变!变!变!一切都在变!快速地变!令人目不暇接地变!正如民间人们传说的那样:我们是赶上了一个光速的时代。一辈子经历过的事,见过的世面,体验过的生活,超过前人几辈子还要多。走出溪边村,对前方的村落、地名等是越来越模糊了。因为它们已经超出了我小时候活动和认知的范围。虽然那条小路还是熟悉的,它在哪里转弯,在哪里爬坡,心里就像放影一样一清二楚。但沿途人们的典故、特色以及与我发生深刻联系的事件却是难以寻觅。搜肠刮肚,一定要从记忆的深沟里挖出点什么来,那就是从溪边村到下溪边村这一路走来,小时候在脑海中留下的原汁原味的美好印象。那么小,不懂得什么叫风景,更没有丝毫美学的常识。但细细揣摩,多年来最早隐隐地深藏在心底的一幅田园风景画,就是出现在小时候的这段路程上:蓝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一片开阔翠绿的田野,远山在晴霭中沉思,村舍在炊烟下萌动。一条叮叮咚咚的小溪,清澈绵软地从脚边流淌,向着田园,向着远方。如果当时不赶路,肩上没有挑着担子,我一定愿意在这条穿越广阔田野的笔直土路上反反复复地蹭踱。可惜,现在道路的两侧都已建满了楼房,视线已经不能穿透到更远更辽阔的田园山水中去了。接下去,走着走着,很快地就到达了抱坞亭。最早时,这里是大石公社的所在地。后来,变成了大石乡。再后来,就发展到了今天的大石街道办。但对我来说,从前,它仅仅是从家到城、从城到家的中间地,是让我小小的脑筋方便衡量已经走了多少路、还需要走多少时间的一个标记。尽管那时在这里已经能看到汽车、马路以及穿着入时的少数几个准城里人了,令我有了小小的兴奋。但我的目的地还离得老远。进城,回家,都需要再行走几千上万步的路程。所以,小时候经过这里无数次,我都没有心思或时间停下来仔细地光顾一番。现在,我到达这里,就算是已经到达城里了。你看不远处两条街道交叉点的那座信号灯。红灯红得多么威严,绿灯绿得多么友善。这就是城市的标志之一。还有路上来回穿梭的公交车,街道两侧绵延伸展的人行道、绿化带,以及一间一间不知间断的大小店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就是城市!现在的大石街道办是已经被包围在这一片城市汪洋之中了!与儿时相比,几十年过去,进城的道路少了一半。还有一半到哪里去了呢?细细追究,它是被发展的理念裁截了,是被苦干的汗水淹没了,是被更优的生活替代了。这样想着,我不觉从身边的站台登上了一辆公交车。随着它,它会把我带向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让我不必为没有重温另一半儿时的旧路而留下丝毫的遗憾。作者简介:郑柯,上饶市广丰区人,祖籍大石街道溪边村莲花山,工学博士,福州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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