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二九年一月,徐向前等二十多人根据广东省委的指示,从海丰莲花山的热水洞出发,转移去香港。
按预先布置好的路线,他们先步行走小路,翻山越岭,到达惠阳雁湖村的地下交通联络站,然后由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员送到惠樟公路,由惠州自行乘车到东莞的樟木头,再由此乘火车到香港九龙。
这一路最重要的当然是隐蔽,而二十多人走在一起目标太大,很难不引起注意。
一旦引起注意,都是外乡人,而且在山里待了这么久,面黄肌瘦,胡子拉碴,甚至脚上还穿着海丰的草鞋,就几乎没有不被认出的可能。
所以到达惠樟公路附近时,徐向前与党代表刘校阁商量,分为两路,两人各带一路行动,约定到九龙再见。
当时就在惠州城旁边,一行人赶路赶的疲惫不堪,又是晚上,乘车要等到第二天天亮,也就是说,要休息一晚。
这种情况下,兵分两路似乎情理上说不过去,起码明天再说嘛。
特别是接下来的细节,颇耐人寻味。
徐帅回忆录中说:
“分手后,他们就奔惠州城里去了。”
而徐向前带着自己那一队,在城外野地里露宿了一夜。
你想,晚上休息之前,俩人分开各带一队,完了一个接着进城了,一个在城外,这显然不是很正常。
所以,——纯属猜测啊,查了不少资料也没找到任何关于此事的蛛丝马迹,就只有徐帅回忆录中字里行间的留白可供遐想——,是不是刘校阁跟徐向前在宿营地的选择上有不同意见?
俩人一个觉得大晚上的,谁还注意咱们,在城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没问题——在山里这么久,看见房子看见灯火的那种渴望可以想见,这是有可能的;
而另一个觉得还是谨慎为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咱这身行头,这个样子,在山里这么久,胡子里都一股大山味,还是别进城了,哪里没人咱就住哪。
本来目标大,要分成小队分散行动的,那正好,现在就分吧。分成两队,各自行动。
强调一下,纯属猜测。
但接下来的行动也在情理上继续支持了这种猜测。
其实分成两队,一队十多个人,仍然是目标太大,所以第二天一早,徐向前这一队又拆分成几批,三三俩俩,分别行动。
这才能真正不引人注意。
最终是要分成这种小股的,那昨晚的所谓目标太大,所以分成两队行动的说法就显得莫名其妙了。
所以,我觉得这个过程中,是徐向前坚持住城外,刘校阁坚持住城里,所以才临时分为两队的。
这就是徐向前的谨慎警觉。
即便渴望灯火渴望屋檐,也得拒绝这个诱惑。
他当然也没把握,也不能确定进城一定出事,如果这样,他肯定死劝刘校阁啊!
但凭冷静的判断和敏锐的直觉,他觉得不保险,如此而已。不保险就要规避,把危险降到最低,这种谨小慎微,事后这明是必要的。
徐向前在战场上向以大胆著称,不少将军都描述过他泰然屹立于枪林弹雨中的形象,而需要谨慎的时候,他又比一般人谨慎的多!
最终,徐向前这一路没遇上什么麻烦,陆续到达九龙,而刘校阁那一路却杳无音讯。徐帅回忆录中说,“估计是被敌人抓住杀掉了。”
革命生涯出生入死,生生死死是常有的事,这里边有偶然性,你赶上了,那也没办法,但这里边也有某些必然性,否认了这一点,就是否定了唯物辩证法。
谨慎、警觉、冷静、思虑周全,再加上深思熟虑后的胆大,这是徐向前这个小队能安全抵达的必然性,也是徐向前作为小队长的成功之处。
这种小队长其实徐向前不止当过一回。
2
西路军失败后,徐向前与陈昌浩回陕北汇报情况。
由陈明义、肖永银带一个警卫排负责护送。
肖永银将军但快出祁连山时,徐向前决定留下警卫排就地打游击,身边只留一个保卫干部,跟陈昌浩,一行三人继续前行。
这也是为了缩小目标。
在当时那种情况中,一队人一起走别说可能了,几乎百分百会被发现!
而唯一保护自己的办法就是不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一个警卫排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所以带着警卫排的唯一作用就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坏处则是灭顶之灾!
这种事在事后看起来很简单,但一般人的思维定式是,越危险越需要卫队,而且,有卫队总比没有强。
越是在险境,人越容易失去冷静,就越容易被思维定式所绑架。
为什么有“事后诸葛”这个词?很多冷静思考时觉得很简单的事,在艰难危急的时刻,身在其中,就往往不易做到了。
所以在事上看,小事不小。
遣散卫队的第二天就出事了。
半夜,一行三人走到一个山沟里,在仔细观察确认周围没有敌军活动后,坐下来休息,并让保卫干部去找点水来喝。
徐陈二人等到天快亮了,仍不见保卫干部回来。估计是出事了,俩人赶紧离开山沟,匆匆上了路。
一走又是一天,天黑时,走到大马营附近,找到个屯庄,在一个汉人老百姓家里住下来。
这人是个医生,湖北人,跟陈昌浩是老乡,他乡遇老乡,陈政委颇为兴奋,也有了点安全感。
人就是这样,在危险中一旦找到点安全感,就容易紧紧抱住不想放,悬着的心一旦放下,就不愿意再重新提起。
这是人的本能。而能用理智克服本能,则是人性的可贵之处。
本来说好的第二天一早就走,陈政委却不想走了,想休息几天再说,徐向前说这里仍不安全,而且我们要赶回去汇报,停在这算什么呢?
陈政委说不过,用了绝招:肚子疼!
这就没法弄了,身体不行,必须休息几天。
徐向前没办法,但在这种事上他是不会让步的,何况他一口山西话,口音太明显,绝不能逗留,于是跟陈昌浩分开,一个人先走了。
陈昌浩一件破羊皮袄裹着身子,一顶破狗皮帽子包着脑袋,一脸风尘遮掩着本来面貌,徐向前就这样走在去延安的路上。
一路上不接近任何人,看具体情况,有时晓行夜宿,有时夜里赶路,有条件就住店,没条件就露宿戈壁滩。
总之,无声无息,默默赶路。整个人毫不惹眼,水乳交融地地隐藏在西部灰蒙蒙的气氛中。
应该说,徐向前的警觉和谨慎是他能够安然穿越漫长敌占区的主要原因,但警觉和谨慎不是战战兢兢,不是惊慌失措,恐惧之下很难能做到真正的警觉和谨慎。
这时候的徐向前,仍然是从容而自信的。
后来在永昌至凉州的路上,徐向前意外遇到特务营的营长曹大头(应为蔡光波,外号蔡大头,因口音问题,徐帅回忆录中称他为“曹大头”),曹营长说:总指挥你要小心啊,有抓你的布告,抓到有赏!
徐向前淡然一笑:
“放心吧,天下还是咱们的。”
我要是曹营长,听到这话肯定会有点懵:怎么了就天下还是咱们的?这时候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呢?
虽然如此,虽然想不通,但徐总指挥得话里似乎有一种力量,让你不得不信。
俩人一路走着,终于到了黄河边,这家伙,过黄河后就能稍微轻松点了,赶紧吧。
这时候要是一激动,直接冲到黄河边渡口,那就完了!
从容自信,不代表行动上就可以大意。临近渡口,徐向前远远地观察了一下,没看分明,转眼见不远处有个放羊的老人,于是走过去搭话。
聊了几句就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渡口好过吗?
这话也很正常,问问好过吗?也没问能不能过,有没有人查。
有新鲜事老人当然要说了:有兵在那盘查呢,说是要抓什么人....
徐向前和曹大头于是往上游走,找到一个野渡口,有人撑着皮筏子摆渡,这样两人才安全过了黄河。
3
年底11月,针对老蒋的重点进攻,中央决定暂时放弃延安,并提前将机关、医院、老弱病残幼等提前疏散到晋绥解放区,病中的徐向前也在被疏散之列,并被指定为一支高干小分队的小队长。
这支小分队有徐特立一家、王明一家、郑位三一家,以及王前、黄杰和她们的孩子,加上警卫人员等共二十多人。
他们乘坐一辆敞篷卡车往绥德疏散。
这一路在解放区,相对比较安全,但徐向前考虑周到,他判断,胡宗南在进攻延安之前必然会先派飞机侦查情况和封锁交通,飞机随时可能出现,而他们这一队乘卡车,目标又比较明显,又都是老弱妇孺,行动不便,所以一路上他对此十分警觉。
夜间行车,一路无事。
将近绥德时,天已拂晓,天一亮就有空袭危险,而他们的卡车又是大目标,徐向前担心空袭,在一个村子,突然下令停车,并让大家迅速下车,搬行李进窑洞。
大部分人虽不太明白,也积极配合这位小队长,但也有人觉得莫名其妙,干嘛突然这样?王明就慢慢腾腾,说:急什么?慢一点嘛!
一向谦和的徐队长这时却很坚决:
不行,要快,听指挥!
果不其然,大家刚进洞,敌机就来了。
司机很机灵,开车就跑,转移目标,但仍被俯冲扫射的敌机打穿了油箱!
这里徐向前的命令当然主要来自分析,但另一方面,命令突然发出,让人都反应不过来,就好像他看到敌机了一样,这里边,我觉得也有某种建立在丰富战场经验上的直觉。这种直觉是天赋。
这种天赋加上深思熟虑的思考和分析,让这位小队长在多次类似的经历中都神奇地履险如夷,有如神助。
比如之前从河北到山东,徐向前一行也是小分队性质;慢慢悠悠,但稳稳当当。
在某地遇到敌人来袭,当地干部手里兵力有限,很担心徐向前的安全,但徐向前看了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
敌人不多,应该是正好赶上了,瞎放枪,你们派人绕到他们后边,一打他们就得跑。
当地的干部依言行事,果然在后边一打敌人就跑了。
从山东回延安参加七大,历时半年多,一路走来上山过河,要么山洪爆发,要么河流涨水,还要经过错综复杂的敌占区,经常遇到敌人,兜兜转转边打边走,而身边只有一个警卫班,就这样,居然从容不迫,稳稳当当地走的很顺利!
包括之前四一二政变后的白色恐怖中,徐向前只身赴上海寻找党中央,此类经历看起来平平常常,但其实凶险异常,能够一次次从容地履险如夷,你说是运气,可能吗?
从山东返回延安参加七大的徐向前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zl/5669.html